Soleil

请给我评论 感激不尽

二手时间

灵魂产物。


提尔西特。*1

涅曼河横穿这座小镇,六月的朝阳使这小镇的灵魂金光熠熠。昨日还在厮杀的士兵欢欣鼓舞地拥抱,道贺的话语从第一个人口口相传到最后一位。

“你的皇帝看起来在追求我的陛下。”俄罗斯殿下理理围巾,声音一如淋上蜂蜜的撒上剧毒糖霜的甜品,“看起来真是危险啊。”

“随便你怎么说,伊万,提尔西特真是个漂亮的小镇,不是吗?”弗朗西斯仍旧一副笑嘻嘻的轻浮样子,阳光从他睫毛钻出来在他眼底投射出金色的阴影,也叫那双鸢尾花般的眼睛紫盈盈的。

“普鲁士不会因此感谢你的,弗朗茨。“

法国人吐吐舌头,“他恨不得揍哥哥我一顿。不过,答应保护他的也不是我。”

“半心半意而已,这种事,菲利克斯又如何不知道。“俄罗斯殿下看着脚下被来来回回的人踩的东倒西歪的杂草,又提起脚跺了几下。

弗朗西斯望了望不远处河中央的木筏和中心的彩色帐篷,仿佛透过它可以看到两位君主。

科西嘉的将军看来已征服了沙皇,他总能如此,可以用刀剑或是枪炮,也可以用言语或情感。

“你还是老样子。”弗朗西斯叹了口气,“所以,我的俄罗斯殿下,既然从河中央逃了出来,为什么我们要站在岸边费尽心机地观望呢?”

“提尔西特的酒虽浊,但恐怕俄罗斯殿下不介意与鄙人一起喝的?”弗朗西斯微微欠身,托起了斯拉夫人的手靠近唇边。

“你也不是一点没变。”

 

“弗里德兰,奥斯特里茨……”几杯酒下肚,俄罗斯殿下的脸微微泛起红晕,掰着手指向在数些什么。

“你有我极不真诚的道歉,亲爱的。时间倒回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摘取胜利的果实。”弗朗西斯端着酒杯从自己的沙发上起身,坐到了俄罗斯的旁边,他原本用缎带扎起来的卷发此时披散下来,那些惹人注目的金丝就像在入侵俄罗斯的颈脖。

俄罗斯有谈话间不断和对方拉进距离的习惯,因为他发现这样可以很满意地对对方施加压力,虽然看到有些老家伙堆满脂肪的恶心脸孔汗珠盈盈并不是一件特别令人愉快的事,但当他们颤颤巍巍答应他所开条件的时候,他那提起的嘴角还是有真情实感在的。

至于另一层意思,宣告亲近,俄罗斯还没有这种服务。

但还是任由法兰西这种快要坐在自己怀里的姿势,法国人天生像没有骨头,他们的沙发宽大松软镶着金边,像引诱人在上面一睡不醒的魔鬼似的。

法国人漂亮的像拿不起剑一样。

布拉金斯基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感触刺激他的舌苔,神经以及记忆。他想起来法兰西笑着对他说,他的皇帝第一眼看见的他像个骗子,年轻又轻浮的脸,苍白瘦弱的身体,没有一个老茧的手。“养尊处优精神分裂的贵族”他无法想象他拿起剑的样子。

若不是在战场上被这位贵族挑落下马,俄罗斯殿下大抵也不会信的。

他以哥哥自居,而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当欧罗巴其他国家因为年幼无法提起剑的时候,法兰西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舞剑了。他记得他那把最爱的剑,他曾见它从不离身,不是为了威慑或炫耀,仅仅是喜欢而已。

当一个国家对人或物产生执念,那往往很危险。

那把剑上有紫红色宝石,像一朵燃烧的鸢尾花,剑上并没有刻着多么繁复华丽的花纹,挂着金色的穗子。

大革命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它了。

他丢失了作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剑。

革命的时候伊万曾今瞒着上司不远千里跑到法国,也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差点因为穿着贵族的衣裳被送到吉洛丁夫人的裙下*2。

说来也可笑,他曾今如此羡慕法国那漂亮华贵的服饰,在宴会的烛光下闪耀的金粉首饰,以及那庄重又优雅的礼仪。然而现在走在街上放声大笑的是衣衫褴褛的农民,在阴暗地牢里却是对他提起裙摆行礼,以优雅与谦和的姿势起身相迎,为他的不幸遭遇流泪并给予鼓励和祝福的衣装光鲜的贵族。

他们惨白的灵魂和面孔,使人如入长春花之地*3。

格格不入又光怪陆离。

就像断头台上是姿容端丽的年轻皇后,断头台下却是面黄肌瘦,头发蓬乱枯黄的男子,和腰身粗壮,声音尖利的妇女,叽里咕噜的议论,臭气熏天的酒馆,蒙在血雾里的巴黎。

他被升为单独监禁,因为无人知道他的身份。布拉金斯基用靴子踢了踢草垫,不出所料地看见爬虫从一个缝隙爬到另一个缝隙里。阴暗潮湿,墙角的淤泥足足有一尺厚,伴随着蒸腾的臭气。

短短几天俄罗斯殿下就可以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他仍然站着,微微扯开嘴角,他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如果不必要,他都不想让靴子底触碰这间牢房。

从巴黎到彼得堡的消息缓慢至极,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从俄罗斯的这一方国土传到彼方,大雪早已把肮脏和血迹掩盖的无踪无迹。


是夜,俄罗斯蹲在了牢房的角落,白天嘈杂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偶尔能听到几个醉鬼大声的喊叫,又很快重归寂静。

嘎吱——金属牢门划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的声音,伊万抬起头。

“太慢了,弗朗西斯,太慢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喃喃。“如此的缓慢,你又是如何逃出这里的呢?”

他们在巴黎的曲曲折折的街道上狂奔,夜晚静悄悄的,连最忙碌的刽子手都已经歇下了。没有人比弗朗西斯更了解巴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小径,每一个绝望的死胡同。

还有每一家酒馆。

弗朗西斯把伊万漂亮的衣服扔在了酒馆后面散发腐肉味道的垃圾堆,用一把土把俄罗斯殿下的头发揉乱,顺便用黑灰给他脸上抹了抹。

“现在你和我如出一辙了,殿下。”他故意把称呼咬得很重。

现在伊万才有机会接着酒馆摇摇晃晃的昏黄光线看看波诺弗瓦,他的剑没了,靴子上满是泥点,头发披散,只穿一件麻布衬衫,袖口发黄,领子被少见的规规矩矩地扣到最后一颗,几尺白布松松垮垮地缠着脖子,但弗朗西斯活动它的时候却很僵硬。

“弗朗西斯,哦,你现在看起来——”

“潮流如此,繁复的宫廷衣服已经不受宠啦。”他轻飘飘地说,“既然你来了,不给你肚子里装点巴黎最便宜的酒,怎么可能让你走呢。“

“那你的剑?”

“烧了,巴黎起了火。“

“其实我——”俄罗斯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想看看你的脖子的话。

“更喜欢你帅气的样子。*4”结果说出了这句。

“扑哧—”

弗朗西斯确实没有说谎,这确实是最便宜的酒。酒馆老板还没拿上来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刺鼻的味道,像老板用酒桶接过柴油一样。

然后老板拿出了两个雾蒙蒙黏腻的玻璃杯,把他们的三十生丁灌了进去。

布拉金斯基没有想捧起酒杯的欲望,比起这个,他更希望跟波诺弗瓦谈谈,谈谈他的衣服和颈部。这并不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最佳话题,所以俄罗斯接着沉默。

反倒是法兰西捧起酒杯象征性地碰了碰俄罗斯的那杯,然后自顾自喝起来。

法国人是猫舌头。这点他倒早就知道。似乎天生只能触碰到夏布利最顶级的葡萄酒,或者能把宫廷厨师折磨死的千层。所以他偏偏头,准备看看法国人被辣到呛起来的样子。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有的只是法兰西大口喝酒咕噜咕噜的声音,优雅的法国殿下以前从来不会发出这种声音,除非,除非这个弗朗西斯是被拜尔修米特假扮的。

看到弗朗西斯的那杯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伊万善解人意地把他的推了过去,听到了法国人小声的谢谢。

他仰起脸喝酒的样子才让他看出曾今不可一世的法兰西殿下的样子。

布拉金斯基伸出手,轻轻地把段白色布缎拉了下来,意外地没有遭到法国人的拒绝。暗红色结痂的伤疤横在波诺弗瓦的苍白的皮肤上,像一条盘桓的恶咒。

而施咒者正是他的人民。

“伊万,伊万,俄罗斯帝国,或许我给你的承认姗姗来迟,但是,我问你,你有没有听到过人民的声音?”弗朗西斯的声音很低,像破旧的风箱, “你在凡尔赛是听不到的,身处虚与委蛇的贵族间,觥筹交错的华丽宴会中,贵妇精致的扇面上,放荡形骸的极乐里,都听不到。但是,但是,当你身处肮脏之间,淤泥之中,人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像你涌来,每一寸骨肉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激昂的,绝望的,愤恨的。从心脏开始,你的喉舌,肝肺,手足,从那一刻开始,都不属于你。”

伊万被他空荡荡的眼睛震住了,毕竟那双眼睛是叫无数象牙塔里的漂亮公主失智的。喉结滑动想说一两句俏皮话,比如这不是你家哲人主持的沙龙,后来发现法兰西才是精于此道的人,俄罗斯没有这种幽默感,他也无法感同身受。

太阳升起来了,惨白又委屈。

伊万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抢过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酒像火焰一样窜上他的喉管。

“我想我该走了。“

“伊万,你相信吗,”弗朗西斯站起身来,紧紧抱住了俄罗斯人,像和最亲爱的朋友告别,“总有一天我的故事会在俄罗斯的大地上重演。“他拧了拧俄罗斯僵硬的手臂,“骗你的——你一点都没变,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彼得领着你的那时候一样。“

法兰西抬起头,那双眼睛看起来与往日别无二致,然而主人身上的玫瑰香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血腥气和燃烧的柴薪味。

直到冰与雪的国家踏上彼得堡的土地,那火焰仍把酸涩烧灼到他的眼睛。历史的钢铁洪流从他们身边划过,而他们一无所有。

1790年的法国同他告别,但是1807的法国正为他的走神感到生气。

“布拉金斯基殿下。“弗朗西斯挑起了眉。

俄罗斯人突然亲吻了他。并尝试解开他的领口。

法国人的笑意随着惊讶增大,“我当然没试图引起这种关注。“

当伊万的手覆上他裸露在空气中的颈脖时,他还是瑟缩了一下。但是那皮肤的触感是光滑柔软的,没有干涸的血迹也没有粗糙的伤疤,仿佛那天看到的弗朗西斯是个幻影。

也许那意大利来的魔鬼真的有魔力,毕竟他缝合了一个帝国,也让他更加确信一件事——

伊万用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

“噢,亲爱的,尽管这样撒娇,博斯普鲁斯海峡也不会是你的。”弗朗西斯用手抚了抚银色的柔软发丝。

俄罗斯轻轻笑起来。

在被历史丢弃的二手时间里,我曾今拥有过你。


 

*普鲁士的一个小镇。拿破仑和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曾在这里就俄法同盟展开湖上谈话。波兰人希望拿破仑承认自己的国家,普鲁士则受到沙皇的庇护。

*指断头台,此词在法语里为阴性。

*长春花之地,冥界,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的灵魂徘徊于此。

*漫画里露确实说过。其实这一段场景都参考了本家漫画。西北风好真(夹带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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